一

　　在中外文化交流越来越频繁的今天，人们的生活内容、生存环境及其人们的精神心理需求乃至审美活动的内容和形式都在发生深刻变化，在这种情况下，传统的中国画为适应时代的要求也在发生着改变，当代中国画的材料也在不断演变和革新。所以，立足中国画本体，在保持中国画鲜明的民族特色的基础上，深入探讨和研究中国画现代材料的应用与发展，即成为时代赋予我们的课题。

　　林风眠是近代“融合型”中国画的先驱，他对中国画现代材料的应用与发展起到了不可磨灭的推进作用，他毕生主张“竭力在一般人以为是截然两种绘画之间，交互地使用彼此对手底方法”，在探索中西融合之路的过程中，他“试着用所谓西洋画的方法及部分西洋画的材料和工具画出具有中国画的意境和审美内容”。他的画，在外在风格上虽与传统绘画的风格迥异，但却因其内蕴的中国文化精神而为时代所接受，为当代人所喜爱。林风眠在艺术上的探索，为我们在材料和技法上不断改进，在艺术语言上和审美观念上进行新的开拓提供了一个较为有价值的参照和依据。

　　20世纪80年代，西方的塞尚、克利、康定斯基、夏加尔、毕加索的理论和作品，对青年一代画家的创作思想产生了巨大影响，一部分青年画家经过多年的实践，开始认识到许多西方大师绘画风格形成的背景是东方的日本浮世绘，而日本浮世绘的背景在一定程度上又是传统宋画，所以，他们有意识的将这些东西融会贯通，并最终推动了中国画的变革。在这种“融会贯通”中，岩彩、丙烯以及其他现代工具材料的应用，在绘画的可操作性方面，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而后，日本著名画家加山又造在中央美院举办了日本画讲习班，当时参加这个讲习班的学员，后来大多数成为中国画现代变革的先锋。事实上，那些或朦胧、清澈、明静、恬淡，或浓郁、浑厚、靓丽的画面效果和个人风格的形成，正是与他们对现代材料的应用和探索并取得成果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可以说，任何一种文化在不同的时代都有它关注的焦点问题，都有它的学术前沿，而在一个多元选择的时代，人们对于中国画固然可以有自己的理解和选择，譬如有的人从消闲的角度出发，画点儿逸笔草草的中国画，临摹点儿古画，沿着《芥子园》的路子走下去，这当然不必指责，但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无疑应当具有崇尚人文精神和现实责任感的意愿，只有这样，我们这个时代的画家才能真正守护住中国画的本真生命和崇高尊严。

　　二

　　在今天，要搞纯粹的“中国古代经典绘画样式”已不符合时代发展需要，当代画家也不太可能回到明清的共时状态，此外，从当代中国画总体发展趋势看，“当代中国画”本身在学理上，已经包括“中国古典经典绘画样式”的文化精神。而“中国古典经典绘画样式”只有与“当代中国画”，特别是20世纪新变之后的“当代中国画”进行更深入和多维的对话乃至交融和升华，才有希望摆脱目前中国画本身存在的“非传统”和“非中国样式”的状态。于是，探索、研究“现代工具材料的应用与发展”，也即显得极为重要。

　　讲求工具材料应用的出新，是中国画变革的一个特点。但是，工具材料的出新不是目的，而是作者传情达意的一种技术性保证。中国画使用的最富于弹力的毛笔，对笔触水分的变化反应最为灵敏的宣纸，形成了中国画笔墨变幻无穷的特点，这个最基本的特点是不宜也不可能取消的。毛笔为中国画的特色打下一个基础，是中国画以“线”为造型手段使用的最适合的工具。中国画中各种各样的“线”，就是依赖于“毛笔”而得以完美的表现的，而墨在宣纸纸上产生的变幻无穷的效果，也是中国画的生命力之所在，所以，许多人反对在中国画中应用现代工具材料，认为中国画应强调笔墨的价值和意义，传统的文人画家就是从这个角度出发，认为“色不碍墨”、“墨不碍色”作品才是好画。但事实告诉我们，在现今的各类中国画中，借用现代工具材料而画出色墨交浑的作品的人，约占百分之七十以上，而这些人的中国画的特征一样发挥得很好。所以，如何既在工具材料的出新进行探索，又能够保证中国画的最基本的特点，就成为画家优劣的分水岭。

　　三

　　现代工具材料的应用，可以充分调动起画家创作的热情和智慧，使普通的技术性表现手段，在现代工具材料的介入下，画面变得丰富多姿、气象万千；应用不同材质的色彩层层渲染和不断叠加乃至泼洒撞水，画面可以变得丰富、广袤、深邃，出现各种意想不到的神奇效果，可以使画面具有古典传统中国绘画所不具有的结构和视觉张力。应用现代工具材料，按画面立意和境界需要探索一种新的表现手法，赋予画面一种崭新的结构和崭新的秩序，但在这样的过程中，中国已有的独立语言体系是绝对不能缺失的。近十余年，不少画家学习日本的岩画，作画完全用岩彩替代，使画面出现了十足的“东洋”味，这是值得思考的。事实上，中国画的色彩应用在五代、宋代即已十分完善，而日本的岩画则又是传承五代两宋的。所以，我们不仅不能完全依据西方的色彩学原理来画中国画，也不可把中国画画的完全像日本的岩画。支撑中国画具有民族特色的重要原因应当是中国文化精神，这就是说，诸如日本的岩画的工具性能特征可以为“我”所用，但在“为我所用”中，中国人的人文情怀应当支撑在其中，形成具有当代属性的中国特色的独立语言体系，所以，现代工具材料的应用不能离开传统绘学文化的滋养。单纯地改良材料与技法，确实也能对中国画的再发展带来一些新的思维。然而，这个时代已经不仅是依靠或凭借机械的绘画技能，或只靠讲究传统笔墨工夫，便可产生具有突破性的中国画艺术作品的时代了。

　　传统的中国艺术家在儒、释、道文化影响下，追求自身与天道的融合，西方的画家则是在人文主义思想的光环中完成自己理想的嬗变。我们要比较二者之间的异同，就需要从他们不同的发展历程入手，从他们所处的不同的地域、不同的人文环境出发去分析。因为艺术的根本区别和差异并不在单纯的技法与材料，它们所赖以发展的思想基础和美学理念才是相互比较的关键。所以，工具材料的出新一定要以美学基础和美学思想放在首要位置。

　　四

　　现代工具材料的应用与发展，是关乎艺术的形式语言的大问题，它将直接影响当代人的视觉读解的审美内蕴以及当代人独特的审美领悟，并直接影响到当代人对文化现象和社会现象的思考与理解。所以，中国当代绘画要获得新的生机，离不开与西方绘画及其艺术思想的对话。但就如同魏晋时期从印度和中、西亚传来的绘画样式与中国传统的绘画样式发生有机的交合而繁衍变通一样，在今天众多的西方绘画流派中，也一定有少量的能与中国当代绘画进行有孕育力的交融，而这样立足当代中国文化需要的交融，任何风格和样式为待选者，往往需要现代工具材料本身固有的基本特性来决定。在深入研究中国古代绘画的基本特征和深入审视当代绘画变革的基础上，中国画的现代工具材料的应用与发展之研究，就必然地成为我们这个快速发展的时代所不容忽视的问题。

　　由于将艺术置放在当代文化语境之后，艺术种类的片面强调和专业守护的职业沉迷是没有意义的，甚至有理论家认为，在当代文化环境中，任何关于艺术的种类划分，画种的专业栅栏的阻隔都没有实质意义。这个观点虽然还可以再探讨和研究，但从绘画语言叙述角度说，中国画审美取向的当代性还有广大的发展空间，而艺术形式语言的探索、可操作性的技术语言的创造，则是艺术当代性的基本保证，在这个意义上，现代工具材料的应用与发展，是构成艺术作品的独特的语言系统和独特的审美特质的先决条件。中国画家若想使自己的绘画艺术能够有新的突破，必须重视对本民族传统文化的深入研究，从中悟到中国画产生与发展之真谛，才能寻求到新的艺术思想与新的绘画艺术表现形式，以及新的表现技法，只有这样才能在今后中国画艺术实践中找到突破点。

　　对于中国画专业的研究生开设现代材料技法课的诸多好处我坚信不移，因为它已经为这一代年轻人提供了一个能广为选择的适合自己特点的材料应用与技术表现空间，并且在不同材料的使用与技法应用上取得了广泛的收获。但最后我想说的是：材料并不是绘画艺术内涵与艺术升华的本质因素和条件，它只是一个助力和导因。就象前一时期有些中国画画家以为使用洗净济、牛奶、露露水就可以发展中国技法而只能以失败告终一样，任何脱离艺术本质意义的材料技法都是没有实际价值的。材料技法在一定意义上是带有民族烙印的，完全背离或者违背了民族性，谈材料技法也就没有了实质意义。